顾婳定了定神。

  “十岁时,有一次隐约听到长姐的乳母和裴姨娘说什么小姐被调换的事情,因为年纪小,不太懂。

  渐渐的,我越来越觉得裴姨娘和长姐对我有敌意,才想起那年偷听到的话。

  长姐的乳母是裴姨娘的陪嫁侍女、银枝的亲娘,亲爹是顾家的外院管事。

  银枝爹前年去世,乳母去年也病了,裴姨娘说送乳娘一处宅院让她安养晚年,好让银枝安心服侍长姐,并答应给银枝丰厚陪嫁,送她嫁给自己青梅竹马表哥。”

  “坐下说。”

  慕君衍看她一眼。

  再看向赤焰淡淡吩咐:“把你查到的据实说。”

  “是。”

  赤焰语速极快。

  “乳母囚于裴姨娘陪嫁的农庄,已病入膏肓,无人照拂。据她所供,王氏生产时,她灌醉接生婆,顺势代为接生。抱婴儿沐浴时,将藏于浴室刚诞下一个时辰的女婴调换,并将王氏女儿抱与她男人送给裴姨娘。”

  顾婳猜到过程,可亲耳听到时还是难以接受。

  眼眶瞬间充满泪水,死死咬住唇,极力控制自己情绪,完全忘了昨晚被人吸吮微肿的唇皮很薄,贝齿间被咬破,溢出鲜血,却不知疼。

  慕君衍蹙眉:“松口。”

  顾婳充耳不闻,死死盯住赤焰,等他继续说。

  慕君衍伸手钳住她下巴,逼迫她松开牙齿。

  赤焰忙低下头。

  她茫然看过来,不知他为何忽然动粗。

  “出血了。”

  慕君衍一脸嫌弃,直接用指腹抹去她唇瓣上的鲜血,再用自己的手帕擦掉。

  顾婳紧绷的劲一松,眼泪吧嗒往下掉。

  慕君衍倒了杯水递给她:“喝了。”

  顾婳使劲想要将泪水憋回去,接过茶杯放在唇边,眼泪不争气的滴落在茶杯中。

  一口郁气堵在喉咙,心如撕裂般疼。

  慕君衍看她无声哭泣,白皙小脸涨得通红。

  “出去候着。”

  赤焰转身就跑。

  顾婳握着茶杯的手颤抖,鼻翼孱颤,憋着一口气都快窒息了。

  忽然间,眼前一黑,手中茶杯被拿开,一只大掌将她摁入温热的胸口。

  他语气温柔的哄着:“哭出来,不要忍着,哭出来就好了。”

  顾婳的头埋入他的胸膛,听见他难得轻柔的声音,两辈子的委屈加上濒死前的绝望,心中的悲痛如汹涌的潮水般无法遏制。

  她猛然抱住他的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慕君衍心如刀割。

  门外的赤焰纵然练就铁石心肠,但小姑娘的哭声能让人想象到她经历了什么。

  慕君衍一掌轻摁她的头,一掌轻抚她的背。

  他终于体会到,若非她察觉危险,鼓起勇气抛弃清白寻他庇护,她可能活不长。

  此刻,在慕君衍的怀里,顾婳感受到了温暖。

  他轻轻哄着她、让她哭出来的话令她感动又悲伤。

  哭了快一刻钟,顾婳情绪发泄得淋漓尽致,听着他有力而规律的心跳,她渐渐平复下来。

  上一世,她不知道痛哭了多少次,哀求、顺从、卑微都救不了她的命。

  流的眼泪太多了,这一世,她几乎没有再痛哭过。

  她知道,哭,没有用。

  唯有独立自强,努力挣扎出一条生路,让那些害她的人自食其果。

  慕君衍看她不哭了,递给她手帕。

  顾婳接过擦掉眼泪,忽然目光一顿……

  慕君衍小腹鼻涕眼泪湿了一大片。

  她尴尬的抬头,瓮声瓮气道:“您的衣服湿了,妾给您更衣吧?”

  慕君衍揉揉她的额间发。

  “无妨,正事要紧。”

  将滴入眼泪的茶倒掉,又给她倒了一杯:“喝。”

  顾婳接过小口小口的喝着,心里乱如麻。

  慕君衍待她太好了,好得她有点害怕。

  怕自己不舍得离开他。

  怕离开会让他生气。

  “进来。”

  赤焰麻溜进来,眼角余光看到小姑娘眼睛红肿,可怜兮兮的。

  察觉主君目光扫过来,赶紧低头,盯着鞋尖。

  慕君衍坐下:“继续说。”

  “属下本想将人带出来,翌日却发现乳娘死了。”

  顾婳猛然抬头:“你说长姐的乳母死了?”

  “对。自缢而死。”

  “意外还是人为?”

  慕君衍说出了顾婳的疑惑。

  “的确是自缢。”

  赤焰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不过,她留下这封信给女儿。”

  顾婳急忙站起来去接,信没有封口,抽出来竟是一封血书,只有歪歪斜斜六个字。

  “为爹和娘报仇。”

  顾婳倏然明白:“难道银枝的爹娘都是裴姨娘害死的?”

  “搜查了现场,尚无证据。”赤焰老老实实道。

  “杀人灭口。”

  顾婳扭头看向慕君衍:“您说裴姨娘杀人灭口?”

  “恐怕知道当年事情的都已经被她处理了。留下乳母是为了牵制银枝,让她成为顾宛如的左膀右臂。”

  慕君衍的话让顾婳呆住。

  没有人证物证能证明她是母亲的女儿了?

  顾婳眼圈红了。

  慕君衍转换话题:“另一事查得如何?”

  顾婳注意力被分散,茫然的看向赤焰。

  还查了与她有关的什么事吗?

  赤焰:“回主君。当年主君回京遇刺,躲在城郊西南破庙中,遇到的应是婳姑娘,而非少夫人。”

  顾婳一脸懵:“遇刺?”

  猛然,她瞪大眼睛看向慕君衍,脱口而出:“当年在城郊西南破庙中是国公爷?您是遇刺才躲进去的?”

  慕君衍早就知道答案,就是等她自己承认。

  神色淡淡:“那你为何一个人在破庙出现?”

  顾婳低声道:“裴姨娘说我不听话,把我丢在那惩罚我。”

  慕君衍蹙眉。

  “半个馒头哪里来的?”

  顾婳有些迟疑,不敢看他,眼珠漂浮。

  呐呐道:“是……从一条狗嘴里抢的。”

  慕君衍:“……”

  好嘛。

  他吃了狗食。

  “你才多大,敢抢狗食?”

  慕君衍满脸不信。

  顾婳脸微红,细声细气说:“我小时候胆子还行……用、用石头砸跑的。”

  五岁小豆丁的胆子的确还行。

  比她现在好多了。

  顾婳被慕君衍看得手足无措,怯怯的看着他:“国公爷、您的玉、玉佩不见了……”

  慕君衍当然知道谁拿了。

  否则,顾宛如根本不可能嫁入慕府。

  不过,想来也是好事。

  要不然他替慕安求娶的就是小丫头了。

  想到有这个可能,慕君衍心底猛然一跳,生出几分庆幸。

  他故意脸色一沉:“那是我家祖传之物,你弄丢了?”

  顾婳惶恐的站起来:“那、那、那妾赔您银子吧……就不知道多少银子?”

  脑袋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细如蚊哼。

  慕君衍强压要翘起的唇角:“一千两。”

  “啊!”

  顾婳妙目圆瞪,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一千两?

  裴毅给的一千两刚够赔啊。

  呜呜呜,她的一千两。

  她一脸欲哭无泪:“妾、妾赔。”

  慕君衍毫不客气的嗯了声。

  顾婳心里在滴血。

  “还有人证,可证明你被换之事,待看你如何用了。”慕君衍的话让顾婳瞬间忘了银票。

  “谁?”

  “银枝。”

  “她没死?”顾婳惊讶。

  “专门留给你的。不过,得等几天,她尚未恢复,无法说话。”

  慕君衍一贯深邃冷漠的眸色,有一抹亲切的光芒。

  他喜欢看小姑娘雀跃的模样。

  顾婳忽然有种满心被填满的激动。

  他竟想得如此周到。

  顾婳郑重的跪下,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顾婳叩谢国公爷大恩大德。”

  慕君衍眼底的柔意瞬间消失。

  这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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