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湖老街尽头的“老韩鱼锅”里,煤油灯芯被姬永洲用剪子细细修过,火焰跳得温顺,昏黄的光晕在低矮的土坯房里晕染开来。

  土灶膛内,松柴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舌舔舐着黢黑的锅底。

  杂鱼锅贴的浓香混着柴火特有的烟火气,丝丝缕缕,缠绕着围坐木桌旁的三兄弟。

  墙上人影晃动,被摇曳的灯火拉长、扭曲又交融,像一幅洇了水渍的旧年画,无声诉说着时光的流淌。

  刚从江苏农学院毕业的姬永海,肩上挎着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硬挺的《土壤学》和卷了毛边的《作物栽培》书脊倔强地顶出轮廓。

  姬永洲身上那件半旧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处被磨得油亮发光,那是经年累月与算盘珠子亲密摩擦的勋章,指节处也带着薄茧。

  姬永洪的旧校服领口,一枚断掉半截的粉笔头别在那里,像一枚朴素的徽章,鼓囊的书包口,半本卷了边的《语文教学参考》探出头,窥视着这久违的团聚。

  三双筷子几乎同时伸向土灶大锅里翻滚的奶白色鱼汤,筷子尖在氤氲的热气中碰在一起,身下那张老榆木桌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绵长深沉的“吱呀——”。

  仿佛在为这暌违已久的骨肉重逢,发出一声饱含岁月重量的叹息。

  “哥,”姬永洲的眼睛在昏黄灯下亮得惊人,映着跳跃的火苗,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向往和求证。

  “你在农学院……真被省委组织部表彰了?优秀学生干部?”

  他问得急切,仿佛那无形的荣光也透过大哥的肩膀,落了几分在自己身上,暖烘烘的。

  姬永海沉稳地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像水面的涟漪:

  “省里备案是真的,表彰是咱学院给的。”

  他熟练地用筷子尖拨开浮在汤面的翠绿葱花,稳稳夹起一块最肥嫩、浸润了汤汁的鳜鱼腹肉,放进永洪面前粗瓷碗里。

  老三姬永洪正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粒,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被骤然点亮的星子:

  “咱妈在家可念叨好几天了!说你不光学种地成了大把式,人都上了电视匣子!

  河西头老槐树下,那天黑压压挤满了人,都仰着脖子看呢!二婶子说,镜头里你那后脑勺,都透着股精神气儿!”

  “嗨!”姬永海摆摆手,脸上掠过一丝被乡情烘烤出的赧然。

  “那是省委组织部拍‘科技兴农’的新闻片,正巧拍到我猫在试验田里测土墒情呢,就一个晃过去的镜头罢了。”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斑驳油腻的榆木桌沿上轻轻敲击着,那笃笃声仿佛在叩击着过往的门扉。

  “能进农学院的门,说到底,得念田聚选部长的情。

  当年在临湖当那个副乡长,也就是个跑腿补缺的,偏赶上那次关于‘新形势下如何焕发共青团活力’的汇报会。

  原来定的人临时撂了挑子,我硬是被书记点名顶了上去,脑门子冒汗说了些自己琢磨的土办法。

  谁能想到,就那么个偶然,倒让田部长记住了我这张生面孔。”

  话语里没有半分自矜,只有对命运偶然性的清醒认知和对引路人那份沉甸甸的感念,像洪泽湖的水,深且静。

  “这就是你总挂嘴边的‘德才机’吧?”

  永洲提起桌角那把壶嘴缺了角的粗陶大茶壶,滚烫的开水注入大哥的搪瓷杯里,哗哗作响,蒸腾起一片白汽。

  这德”嘛,组织上早就从多种渠道掌握,应该是靠得住的.;

  “田部长就是那个‘机’;

  你那番硬着头皮顶上去的汇报,就是显露的‘才’!”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带着小会计特有的条分缕析的劲头。

  “哈!”永海忍不住笑出声,手指摩挲着杯身上斑驳的“劳动光荣”红字,那温热透过搪瓷熨贴着掌心。

  “这话可不是我的见识,是临湖工业办林彬主任的感悟,人家在基层滚打几十年。

  一这‘德才机’三个字,琢磨得透骨!”

  他顿了顿,笑意如潮水般敛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在亲人面前才显露的凝重。

  “眼下我在多管局……预备党员转正的事,卡住了。”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兄弟俩瞬间凝重的脸庞。

  “有人背后嚼舌根,说我占了公家的便宜——矛头就指着我现在住着你腾出来的那套老房子。”

  “嚼舌根?”永海浓眉一竖,筷子“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里的水剧烈晃动,几乎要泼溅出来。

  “让他们嚼烂了舌头根子去!这房子是什么?

  是我们兄弟俩从一个锅里喝糊糊、一个被窝里挤暖长大的情分!

  是我这做大哥的应分的心!白纸黑字的手续,在团县委档案柜里存得比洪泽湖底的石头还稳当!

  你我名下,除了各自单位那鸽子笼,可曾有过半片多余的瓦?

  怕什么闲言碎语?明天天一亮,你就给我挺直了腰杆,大大方方去找书记,把情况一五一十说透!

  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歪风邪雨?光明正大的事,藏着掖着倒显得咱们心虚气短!”

  他看着永洲那忠厚脸庞上难以掩饰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语气缓下来,带着一种长兄如山的沉稳力量。

  “永洲,你记着,你经手的每一本账目,小到一张油盐发票,大到水利工程拨款,都清亮得能照见洪泽湖底的水草,经得起翻查,经得起日头晒!

  这才是咱们庄稼人立身的根本!是铁打的硬道理!

  毛主席讲得透亮,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

  适当的温度能让鸡蛋孵出小鸡,可石头呢?你就是把它捂在热炕头焐上三年,它也变不成活蹦乱跳的鸡崽!”

  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永洲心头的阴霾,“你姬永洲,是颗顶好顶好的‘鸡蛋’,内里有活气儿!不是那冥顽不灵的石头!放心,哥在,总能给你添把合适的‘温度’,把这坎儿迈过去!”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姬永洲的心头,直冲得他鼻腔发酸。

  他攥着杯子的手背青筋条条凸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头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好几下。

  才从胸腔深处迸出一个重重的音节:“嗯!”那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却像石头落地般坚定。

  “哥,我懂了。

  明儿一早就去组织部,把这事掰扯得明明白白,清清亮亮!”

  他端起杯子,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饮下了一剂定心的良药,那一直微驼的背脊,似乎也悄然挺直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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