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睡得再沉,也被客厅里压抑却激烈的争执声惊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抱着小熊玩偶,光着脚丫从房间里走出来。

  “妈妈?”

  稚嫩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正在燃烧的硝烟。

  陆亦可几乎是立刻转过身,背对着孩子擦掉脸上的泪痕。再转回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温和表情。

  “小瓒怎么醒了?是不是妈妈吵到你了?”

  赵东来也迅速调整呼吸,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走到陆瓒身边蹲下。

  “爸爸和妈妈在讨论工作上的事,声音大了点。吓到小瓒了?”

  陆瓒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小眉头困惑地皱着。他敏锐地感觉到空气里残留的紧张,但五岁的孩子还不懂得如何表达这种不安。

  陆亦可牵起儿子的小手,带他回房间。

  “没事了,我们回去睡觉。”

  重新把陆瓒塞回被窝,陆亦可坐在床边地毯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家伙却睁着大眼睛,没有睡意。

  “妈妈,”陆瓒趴在枕头上,小手伸出来,摸了摸陆亦可还有些湿润的脸颊,“你和爸爸……是因为我,才重新变成一家人的吗?”

  陆亦可动作一顿,随即装作无事地替儿子整理刘海。

  “怎么这么问呀?”

  陆瓒抿了抿嘴唇,小声说:“因为看起来……你好像不是很喜欢爸爸啊。”

  他顿了顿,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他真的是我爸爸吗?”

  陆亦可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她俯身,在儿子额头上轻轻吻了吻,声音肯定而温柔:

  “是。爸爸真的是爸爸。他很在乎小瓒的,非常在乎。”

  她替陆瓒掖好被角,语气轻松起来:

  “所以我们小瓒不用想那么多。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醒过来,又是新的一天啦。”

  陆瓒这才闭上眼睛,小手还抓着妈妈的手指。

  等他呼吸渐渐平稳,陆亦可才轻轻抽出手。她没有离开,而是躺在了厚厚的地毯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赵东来确实有心。儿童房的天花板装了星空投影仪,此刻正缓缓旋转着,洒下点点温柔的星光。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床上熟睡的儿子。

  小家伙睡得很沉,睫毛长长的,小嘴微微嘟着。

  这个家……起码是陆瓒喜欢的。

  ---

  虚掩的房门外,赵东来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透过门缝,能看到地毯上陆亦可蜷缩的背影,和床上儿子安稳的睡颜。

  他没有进去。

  转身回到客厅,他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今晚不知道第几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陆亦可刚才那双满是怀疑和冰冷的眼睛。

  他的真心有多诚?

  对现在的陆亦可来说,早已失去了参考价值。

  他自己又何尝不清楚陆亦可在想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本质,多少都掺杂着互相考量、互相利用。

  如果没有陆瓒这个孩子——

  如果陆瓒不是他的孩子——

  他还会不会在离婚这么多年后,还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贴上去?

  赵东来吐出一口烟,没有答案。

  ---

  陆亦可同样清醒地躺在地毯上。

  她明白那个道理。

  所以之前,当赵东来不知道陆瓒身世,却还能对孩子那么好的时候——

  她其实是感动的。

  甚至因此动摇过。

  可现在,真相被戳破了。

  之前那些好,那些无条件的付出,瞬间就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变得……有些虚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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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陆瓒睁开眼睛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板上的妈妈。

  “妈妈!”

  他爬下床,扑到陆亦可身上。

  陆亦可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动。被儿子一扑,才笑着搂住他。

  “小坏蛋,偷袭妈妈是不是?”

  母子俩在地毯上玩闹了一会儿,直到陆亦可看了眼时间。

  “好了好了,该起床了。洗脸刷牙,妈妈送你去幼儿园。”

  客厅里,已经不见赵东来的身影。

  但烟灰缸里又多出几根烟蒂。窗户开了一夜,烟味早已散尽,只余深秋清晨的凉意。

  陆亦可走过去,关上了窗。

  送陆瓒去幼儿园的路上,陆亦可全程戴着口罩。

  这种时候,她不想惹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上一次的教训,已经够惨烈了。

  ---

  接下来几天,陆亦可都没去律所。

  她很清楚,沈岳案要想有转机,必须找到蔡心岑。

  可那女孩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所有线索都指向国外,然后断得干干净净。

  就在陆亦可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转机来了。

  那天下午,她正在家里整理沈岳案的资料,手机突然响了。

  是叶勤勤打来的,语气急促中带着不可思议:

  “陆律!蔡心岑来了!她和父母一起,现在就在律所会议室等您!”

  陆亦可愣了两秒,随即抓起外套和车钥匙。

  “我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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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分钟后,陆亦可推开君和律所会议室的门。

  里面坐着三个人。

  一对面容憔悴、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妇,和一个瘦得几乎脱相的女孩。

  女孩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听到开门声,她才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清秀却苍白的脸,眼睛很大,但空洞得可怕。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疲惫,和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您是……陆律师?”中年男人站起来,声音沙哑。

  “我是。”陆亦可关上门,在女孩对面坐下,“你是蔡心岑?”

  女孩点了点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陆亦可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先看向那对父母。

  “叔叔阿姨,你们带心岑来找我,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蔡母突然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蔡父红着眼眶,拍了拍妻子的背,深吸一口气,看向陆亦可:

  “陆律师,我们在新闻上看到您……看到您为沈岳辩护。心岑她……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前几天,她偶然在网上看到沈岳一审的新闻……”

  他声音哽咽了。

  “那孩子当场就崩溃了。哭了一整夜,然后坚持要回国,要找您……要把真相说出来。”

  陆亦可的心跳加快了。

  她转向蔡心岑,声音放得很轻:

  “心岑,你想告诉我什么?”

  蔡心岑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陆亦可没有催她,只是安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蔡心岑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沈岳是为了我……”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陆亦可:

  “是为了保护我,才去……才去杀陈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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