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异样的眼神,被厌恶的瞬间,还有在地下室里独自度过的日日夜夜。

  姜引不敢细想,甚至无法坦然地说一句感同身受。

  那种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孤独,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最让人难受的是,奇奇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愿意了解和接受他的能力,离世之后,他的能力却被人恶意操控利用。

  就算是变成鬼,灵力者的鬼魂也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

  王瀚海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把奇奇的魂魄封印在他死去的地方,激发出奇奇的怨气,让整个阵法的威力达到最大化。

  孩子们身处阵法中这么久,魂魄依然能够保持完整,没有太严重的受损迹象,应该也是奇奇在默默替他们抵挡伤害。

  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奇奇逐渐有了向厉鬼转变的趋势。

  可阵法又不断压抑着奇奇厉鬼化的程度,在这种双重拉扯之下,奇奇的意识渐渐混乱,他变得时而迟钝无感,时而极具攻击性,甚至无法认出自己曾经的伙伴们。

  可是,能坚持到现在,他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奇奇,结束了。”

  姜引指尖幻化出银色光圈,轻声道:“一切都结束了,你不用再忍受任何痛苦了,让我帮你,好吗?”

  男孩像是听懂了一样,他突然发出一声哀嚎,翻白的眼中流出血泪。

  下一秒,他的魂魄波动起来,姜引知道,他还在和邪恶的那一面自我争斗。

  这时,承重柱后面传来一阵惊叫。

  浩浩的小熊被狂风吹跑了,一直胆小温驯的他用力挣开同伴的手,转身去追自己心爱的小熊。

  邪恶的一面暂时占据了主导,原本无知无觉的男孩突然变得异常敏锐。

  他怪笑一声,下一秒,身体如同利箭一般射了出去,周身的黑色鬼气迅速暴涨,刺向一心追逐小熊玩偶的浩浩。

  “小心!”

  姜引飞速出手,银色光圈没入男孩的背后。

  几乎是同时,一个人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挡在了浩浩的面前。

  姜引的瞳孔猛地一缩。

  ……陆至凌!

  虽然姜引让他待着别动,但陆至凌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血肉之躯,完全无法阻挡一个在厉鬼化边缘挣扎的鬼魂。

  但这一刻在他眼里,他身后的是个孩子,面前的,也是一个孩子。

  只不过脸长得稍微有点可怕而已。

  就在黑色鬼气即将穿透陆至凌的身体时,时间仿佛突然停止了。

  狂风骤停,空气里的压迫感消失了,奇奇站在陆至凌面前,周身原本张牙舞爪的鬼气,也如同烟雾般消散在淡淡的金色光芒中。

  姜引重重舒出一口气。

  她忘记了,陆至凌有祖传功德金光护体,只要不作死,死就找不上他。

  不过,她的白倦亲传净化光圈应该也发射成功了才对。

  不知道是因为光圈的效果,还是陆至凌的金光保护,又或者二者皆有,总之,奇奇的行动停了下来。

  可……接下来怎么办?

  姜引正在犹豫是要再弹一个光圈出去,还是直接把奇奇收进功德袋里,这时,陆至凌忽然动了。

  ……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听她的话?!

  陆至凌没趁机逃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在奇奇面前蹲了下来,直视着他的脸。

  “你这孩子,为什么不听姐姐的话?”

  姜引:“……”

  不听话的明明是你吧?

  陆至凌语重心长,“小朋友之间不可以打架,大家都是好孩子,要和睦相处,知道么?”

  姜引扶额。

  这还教育上了,可是他也听不懂啊。

  姜引正这么想着,就见奇奇低下头,小脑袋幅度很小的、但确确实实地点了点。

  姜引:“?”

  什么情况,难道陆至凌不仅是天选霸总,还是天选幼师?

  “好乖。”陆至凌温声夸赞。

  奇奇眨了眨眼睛,白色的瞳仁有些可怖,却又带着孩童的天真。

  他盯着陆至凌看了许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张开胳膊,声音小小地乞求着。

  “爸爸,抱。”

  陆至凌和姜引皆是一怔。

  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神,可陆至凌能感受到,里面的仓皇和哀伤。

  几乎没有什么迟疑,陆至凌上前一步,伸出手,虚空着将男孩揽在怀里。

  肩头响起小小的啜泣声。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辛苦了,奇奇。”

  奇奇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他的执念从来不是报仇或自由,他想要的,他唯一渴望的,不过是一个拥抱罢了。

  他心心念念着,当初把他留在福利院门口的爸爸,有一天会如约回来,再次将他抱进怀里。

  在哭声和金色光芒的笼罩里,奇奇身上的浑浊气息渐渐褪去,皮肤上的血线消失不见,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原来你长得这么可爱。”

  陆至凌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奇奇白嫩的脸颊。

  奇奇抿着唇,露出一个腼腆害羞的笑容。

  孩子们扑过来,彼此拥抱,哭声笑声响成一片。

  姜引再次点燃引灵符,孩子们手拉着手,这次,一个都不少。

  离开之前,奇奇回过头,对陆至凌道:“谢谢你,叔叔。”

  他恢复了记忆,但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里,已经再也不会有悲伤和泪水。

  “姐姐,谢谢你。”

  奇奇朝姜引挥了挥手。

  在两人的注视之下,男孩纯真的笑脸消失在银色光芒尽头。

  大楼里恢复了平静。

  窗外传来凛冽的风声,夹杂着树枝被折断的声音,而这里如此安静,仿佛谁都没有来过,谁都没有离开过。

  “拜托告诉我,王瀚海一定会下地狱。”脚步声中,陆至凌嗓音沉沉。

  姜引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必须的,地狱刑罚组合套餐,几百年之后轮回投胎继续受罚。”

  “抛弃虐待他们的那些人也该死。”

  “是啊,但是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做父母。”

  顿了顿,姜引偏过头道:“但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走出楼梯口的那一刻,灯光照亮姜引的脸庞。

  陆至凌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蓄谋已久的话语堵在喉咙,马上就要倾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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