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小白嘴角微笑,等着他求的模样,朱厚照立刻改口,随手指了个小白身后的太监。

  “算了,太子不会讲故事,你来说吧。”

  能被选到豹房来的太监,那除了是朱厚照的心腹,也得是非常能讨他欢心的人。

  小太监们就没几个木呆嘴笨的,个个机灵的很。

  被挑选的小太监麻溜站出来,绘声绘色就开始给朱厚照讲起小白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还非常有眼力见儿的,跟着说了各个大臣是如何反应。

  朱厚照听得双眼放光,问小白:“那些家伙,真的没有一个人敢跟你辩驳?”

  啃着卷饼的小白肯定点头。

  朱厚照又问小白:“去年你问我借了钱宁,就是让他去地方调查亏空的?你怎么查的?”

  他也不是没让锦衣卫去查过,但是这些东西难查的很,可以知道情况不对劲,但是查不到小白这样具体的数字。

  咽一下食物的小白:“建立一个大数据模型。”

  朱厚照亲自给他递了一小块烤鸭:“仔细说说。”

  小白把手中的卷饼递过去,让朱厚照把烤鸭放好,“既然是要调查,那就不能只看兵部给的数据。我让钱宁带人过去,伪装成商贩,混迹进去,从吃住用练这4个方向上下手,给我收集数据带回来。”

  “首先是要测绘宣府镇所有军营的营房总数和制式。每间房到底是住10人还是住5人。他们所住的地方到底有多少灶台,有多少水井。”

  一灶一井,是可以算得出来,能大概有多少士兵的

  “估算兵力的数量=各类营房的数量x营房容纳标准人数。

  =灶台数量x每灶的标准人数。

  这个一算就能知道,不过也存在误差和作假的可能性,这个时候上后勤最可信。”

  说完这一场的话,小白把手里的烤鸭吃的。

  朱厚照也给自己补了两口烤肉,眼巴巴的盯着小白,等着他赶紧给自己继续往后说。

  小白吊足了他的胃口,慢慢悠悠,把这一块烤鸭吃完,这才继续往后说。

  “让锦衣卫悄悄去调取宣府镇,过去一年从朝廷领取的粮食、盐,马料的原始账册和入库记录,我再核对朝廷这边记录拨过去的。

  再让他们扮成商户,调查当地给军队提供粮食菜肉的商户流水,核查均一,这些军需品的发放记录,秘密打听一些基层军户的口粮军需是否足额发放。

  用粮食消耗,马料消耗,食盐消耗和衣服的消耗,来具体估算兵力。”

  “不同日期,不同时间段,校场上训练的士兵数量,夜间营房的灯火数量,还有巡逻队次和哨位的排班表……

  这些东西都能综合来推断宣府最低兵力。”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军饷。”

  看着暂停下来不说话,继续开始吃东西的小白,朱厚照心痒难耐。

  亏他父皇以前还说他不好管教,看看小白吧,这才是真正的不好管教。

  年纪这么小,打不得,骂不得,偏偏又聪明的要死,极有主见。

  当然了,他就这一个孩子,目前他也舍不得打骂。

  总之朱厚照是拿孩子没有办法的,也只能在小事上折腾折腾。小白。

  现在小白越吃越慢,思考了一番小孩的食量后,朱厚照干脆拿筷子,自己上手给小白喂饭。

  “来,小白赶紧吃。”

  快点吃饱,好,心无旁骛的给我说说,你怎么算的军饷的。

  慢悠悠吃完了的小白说道:“兵部的花名册,和户部拨付的数量,我虽然没有拿到,但我拿到了宣府当地银号、钱庄、当铺、各大商户的账本。

  看看他们有没有在同一个时间段存在周期性大规模的银钱流入就好了。”

  顺便再调查了一下地方将领,军户,粮商,还有地方官员之间的亲属关系。

  这些东西乍一听很复杂,算起来更复杂。

  朱厚照脑子活泛,瞬间就明白了操作的可行性和数据的真实程度。

  他若有所思,对着小白伸手:“你的数据肯定还有备份,给朕看一看。”

  小白:“你找钱宁去拿。”

  朱厚照立刻让人把钱宁叫过来。

  “钱宁,你去年被小白指使着干这样的大事,居然都能憋着不和朕说呀。”

  钱宁懵逼之中,赶紧解释道:“陛下,不是您让太子找臣的吗?”

  朱厚照目光幽幽看向小白。

  吃饱了的小白放下碗筷,回望他:“我们俩,谁和谁有区别吗?”

  二十多岁的皇帝和四岁的太子,那确实干什么都在一条船上。

  朱厚照想了想,也不知想的什么,欣然接受道:“没错,我与你,的确没什么太大分别。”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弹了小白的脑袋瓜一下。

  不会是朱厚照蓄意报复,只是他很早就有种预感,一旦等他儿子长大了,他不止管不了儿子,还得反过来被儿子一直管着。

  为了这个未来还没有影的事儿,朱厚照确确实实的生气,并且提前报复。

  弹完了小白的脑袋瓜,朱厚照满脸遗憾道:“你怎么不早点把这些东西拿给我。早知道你有这些,今天不就我亲自去哭了吗!”

  朱厚照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如果当时在这些官员们面前哭的不是小白,而是自己,那些个阁老大臣们,一个个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真切地为自己错过了这一件事而感到遗憾。

  小白:“……”

  倒也不必。

  大明的百官们为了阻止皇帝北巡,在左顺门面前痛哭上谏,大明的皇帝从豹房跑到左舍门前哭列祖列宗……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美丽。

  别说下边的钱宁想想都呼吸一窒,小白都忍不住表情崩坏。

  不不不,还是不能放朱厚照去。

  大明虽然是落魄了,也还没有山穷水尽到那个份上,不能让朱厚照作为皇帝去丢这个脸。

  小白严肃地警告亲爹:“我是太子,是储君,还是个4岁的小孩。这种事情我去完成就可以了。”

  不管是为了史书少点猎奇情节,还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办事方便点,小白都不能让朱厚照太败坏皇帝这个身份的权威。

  朱厚照也有话说:“你一看以后就是他们喜欢的那种仁君之相,这种不仁的事,还是交给你父皇我来做吧。”

  小白盯着他,深吸口气,勉强后退一步:“你下次实在好奇,躲人堆里看,不准出现。”

  朱厚照:“……”

  自己以前小的时候有这么对待父皇吗?

  好像没有吧?

  那怎么儿子就能这么对待自己啊!

  钱宁:“……”

  这是重要的事吗?重要的难道不是想一想,后面要怎么对宣府亏空、腐败搞处理吗?

  这事儿当然朱厚照也是要办的,“给这些大臣们一天的时间回去慌,跟他们说一声,明天朕会去紫禁城开朝会。”

  给钱宁吩咐完,朱厚照立刻凑到小白边上:“爹知道,你肯定还有后手。都这时候了,别瞒我,你干什么,我给你背锅……”

  小白不搭理他的碎碎念,最后在朱厚照持之不懈的骚扰下,他受不了了,伸手给自己和朱厚照隔出一点距离来,严肃道:“你是做爹的,又是皇帝,该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去做,”

  “该我做的,我不都做了吗,明天就要去开朝会了,”朱厚照不以为意,“我都愿意帮你背锅了,你就别担心了……”

  ……

  从左顺门撤走之后,高官们纷纷聚拢一堂,要迅速商议边防整改之事。

  兵部尚书王琼就头疼的要死。

  他虽然没有贪的宣府的钱,但他不确定他下面的人有没有拿的,也不确定宣府里头有没有他举荐的人拿大头。

  心里划拉出几个名字出来,王琼决定要先行问责。

  户部尚书想的跟他一样,他更头疼一些,实在是户部的人和账,太多了。

  这些正经要办的事儿,他们这会儿说起来,都是感觉丢脸的。

  上午他们还在那里,是铮铮直言,傲骨不屈的大明臣子,突然之间,他们就成了大明边防亏空的主要负责人。

  虽然说做官做到他们这个品级的份上,大家都不一定有多清白,但总有些人心里真有对儒家理想的信念。

  太子的这一哭,就让这些人羞愧又警醒。

  羞愧的是自己这么多年接受的教育,警醒的是大明边防的问题已然成形,不现在控制,迟早酿成大患!

  还有的警示,那就是太子朱载皨,人虽年幼,可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御史言官中,同样也有人羞愧无比,已经默默退下,静悄悄的去搜集预防贪腐的证据。

  还有些御史,则是比起接受朝堂有蛀虫这档子事,更想要谏一谏皇帝。

  太子是真的年幼,才是要开始学习的年纪,这种国家大事,你本来就不该给他看,更不该百官跪哭于宫门前的时候,皇帝缩在豹房不出现,让太子出来顶包。

  总之就是皇帝你不对!

  上午左顺门前的事飞速往外传,顷刻之间就已经传到北京城各个衙门里头去了。

  管着京师三千营的恭顺侯吴世兴听说了这事儿,心头一震。

  勋贵武将出身的吴世兴,先祖吴克忠、吴瑾皆战死沙场,他听到宣府边防这事,心头也颇有感触。

  只是他职位敏感,再多的话也只能憋着,不能往外说。

  中军都督府事朱辅听了这事,只感觉大明边防,远比他想的还要有问题。

  他祖上就是跟着大明起家的,高祖父朱亮跟着太祖皇帝起兵。

  曾祖父、祖父,也都是朝廷重臣。

  父亲朱仪在南京做守备,也在南京整顿漕运,赈济灾民,颇有治绩,南京军民闻其死讯,纷纷巷哭相望。

  朱仪临终时,抓着朱辅的手,比画“将士”二字,以忠义相勉励。

  比起旁人,他们家与大明那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

  听得四岁太子哭大明列祖列宗的那些话,朱辅无比揪心。

  大明过去的辉煌,也是他的先祖们写进史书的功绩。

  太子太小了,他的话,朱辅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认为这是皇帝的意思。

  朱辅一边痛心现在大明的溃烂,一边也在庆幸,皇帝年轻顽劣,但到底也还是知道边防为重。

  现在发现得早,赶紧处理了,就没问题。

  而且皇帝重视边军,这也是好事。

  大明的朝廷高官,已经很久的时间,都只有科举出身的官员才可以出仕了。

  如果能有个机会……

  和朱辅想得一样,闻得这个消息的京城勋贵们,大家都对这次大明边防问题投以关注的目光。

  只是目前大家也没有团结成一股绳子,更没有表现出要做些什么的态度,都只是先观望。

  至少在皇帝出来,公开表态之前,大家不会做些什么。

  而就在今天下午,天黑之前,不少京城无家的乞儿洗干净手和脸,背上了小布包,奔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卖报卖报!大人,老爷,一报可知天下事,《京城日报》第一期,一文钱一份!”

  “报纸!新出来的报纸!没听过你更要来一番看看的报纸!”

  “朝廷百官宫门哭谏,左顺门前,太子一语问倒满朝公卿!”

  早上才在左顺门前哭谏的御史殷潼捂着脑袋从往家里走着,京城物价高,官员俸禄低,他目前在京城都还只是租房子住,也没钱配车马。

  只是今天的街头,甚是喧嚣。

  一开始,殷潼还没注意大家都在讨论什么,不过耳朵再捕捉到“左顺门”、“太子”、“边防”这些个关键字眼后,殷潼瞬间停住脚步。

  他往边上一看,发现不少人手里都拿着一份大大的,印满小字的纸张,有些人聚在一起,边看边议论,有的则是一人看,念给众人听。

  这时一个乞儿凑近他,举起手上的报纸问道:“大人,是《京城日报》,一文钱一份,您要不要?”

  “要,你给我一份。”

  从荷包里摸出一文钱来,殷潼给了乞儿,迫不及待地从他手里拿出一份报纸来。

  他目光往上一看,密密麻麻都是字的纸上,正中间最大的几个字,印着:四龄太子宫门泣血,九边积弊一语道破。

  殷潼:“……”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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