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兵先回到了前院,帮唐父将唐母放到了床上。

  把唐母已经脏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放在炕上烤着。

  唐父给唐母盖好了被褥,手里拿着那封信。

  怎么也看不清上边的内容。

  他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眼泪却扑簌扑簌的一个劲的往下掉。

  兵兵小心上前,接过唐父手里的信,一目三行的将信看完。

  “轰!”地一下子整个天都塌了。

  周身忽地被寒冷包围,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个冬天是如此的寒冷,也从来没有发现冬天的天空是那样的阴沉。

  温暖的屋子突然就变的低矮压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一直都习惯烧炕出来的灰尘味儿,突然就有些卡嗓子了。

  他忍不住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很快,院子里响起了唐爷爷、唐奶奶他们的声音。

  “老二,出什么事儿了?到底怎么了?”

  最后这句怎么了,说出口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哭音。

  唐大伯和唐大娘一人扶着一位老人,踉踉跄跄的从外边进了北屋。

  唐父看到唐爷爷仿佛找到了支柱一般,他从炕上下来,才走了一步,就踉跄的跪在了地上。

  就着这个姿势,他直接跪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唐奶奶看到他这个样子,一下子瘫坐在了门槛上。

  伸手指着跪坐在屋子中央的唐父,有些不确定的转头望着自己的大儿媳,眼中全是害怕和不确定:“志华,你看老二他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唐大娘紧紧地攥着老人的手,抿着唇看着屋子里的几人,没有回答。

  唐爷爷在大儿子的搀扶下走到不停咳嗽的兵兵身前,抽过他手里的信,快速的看完。

  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旱烟杆子,当啷坠地,火星子溅在缝满补丁的裤腿上,他浑然不觉。

  唐大伯没有看信,但也能猜到了。

  唐爷爷突然浑身不支的倒在了大儿子身上。

  唐先礼惊呼道:“爹!爹,您没事吧?”

  唐爷爷摇摇头,紧紧的咬了咬嘴唇,握着大儿子的手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扶我坐起来。”

  唐大伯急忙将父亲扶坐在太师椅上。

  手不停地给他顺着胸脯,顺了好一会儿。

  唐奶奶见老头子惨白着脸,呼吸不畅的样子连忙在大儿媳的搀扶下腿脚发软地走过来。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

  “你可别吓我啊!老头子!”

  唐爷爷在大儿子不停地顺气下,总算是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爹,您现在怎么样了?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唐爷爷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给他顺气了。

  唐大伯一脸担忧的慢慢的松开了唐爷爷。

  唐奶奶狠狠地松了口气,这个节骨眼上真怕老头子出事儿啊!

  一事未平又起一事,大家可怎么受得了啊。

  入夜,唐家。

  堂屋里已经用白布蒙住了堂屋前的神像。

  唐母将唐行军幼时穿戴过的虎头帽,他留在家里的几件军服,还有那风战亡信依次排开,摆在了供桌中央。

  烛火摇曳中,军帽上已经褪色的丝线仿佛又活泛了起来。

  唐母他们的卧室里,唐家父子三人,还有一众唐家的叔叔伯伯们,正在里边商量唐行军的葬礼。

  唐母哭的泣不成声,颤抖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桌上的三样东西。

  “儿啊!你回来见见娘吧!”

  “娘真的想你!儿啊!”

  唐母哭着跪倒在桌角旁,头抵着桌腿浑身颤抖。

  “儿啊!我的小军啊!我苦命的孩子~”

  兵兵跪坐在堂前,低头默默地往盆里放纸,跳动的火焰映照在他眼中明明灭灭的。

  *** ***

  库新湖村。

  自从知道战争胜利之后,吴树花每隔几天就会抱着小星星到军区去打听唐行军的消息。

  每次去都是失望而归,得到的消息总是:回归日期不确定,再等等。

  最后她就索性不回娘家住了,就带着小星星住在军区里,希望唐行军哪一天了突然推开家门,朝她喊:“媳妇儿,我回来了!”

  这天她抱着小星星从娘家回来军区打听消息,走到公告栏前,看到很多人聚在那儿。

  不时地传来孩子娘们的哭喊声。

  她心下一个“咯噔!”

  一股不好的念头袭上心头。

  远远的看去,大大的公告栏上贴着一张白纸,上边用黑字密密麻麻的写着什么,她离得远,看不清楚。

  但是她能看到好多的邻居和相识的人在痛哭,有的直接坐到了地上,哭天抹地的诅咒老天。

  咒骂自己的男人怎么那么狠心撇下她们孤儿寡母。

  哭自己的命怎么那么苦,摊上个这样短命的男人。

  她的腿一下子软了,紧紧地抱着小星星,就好像抱着个救命稻草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公告栏前。

  她终于看到了那张纸上贴的是什么了。

  战亡名单。

  吴树花要不是还抱着小星星,她此时一定软倒在地了。

  她紧了紧抱着小星星的手,小星星有些害怕的抱着吴树花的脖子小声儿喊道|:“妈妈~”

  吴树花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后背,声音空空的说:“别怕,别怕啊,妈妈在。”

  她先将小星星放到公告栏马路对面,让他乖乖坐好,等她回来。

  立马起身挤进人群,从公告栏的第一个名字往下看,很快她就看到了唐行军的名字。

  吴树花有些不相信,揉了揉眼睛,再次往前凑了凑,当她确实看到唐行军三个字的时候,大脑“嗡!”地一片空白。

  浑身如坠冰窖。

  她摇摇头,嘴里囔囔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她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在终于看到要哭不哭的小星星时。她仿佛找到了精神支柱,用力拨开人群,朝着小星星扑过去。

  小星星见妈妈满脸泪水的样子吓到了,“哇”的一声放声哭了起来。

  吴树花紧紧的抱着小星星,嘴里带着哭音安慰着:“小星星乖,别哭,别哭啊。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小星星,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星星哽咽的打着哭嗝,窝在无数花的怀里,哭着哭着睡着了。

  而吴树花则是默默的流着眼泪,不敢放声大哭,就怕把小星星给吓着了。

  泪水如瀑布般,怎么止也止不住。

  直到日暮四合的时候,吴树花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拉着踉踉跄跄的小星星回到了库新湖村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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