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大朝会。

  天色未明,午门外的朝房里已站满了等候的官员。秋寒露重,众人呵着白气,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话题多是近日的秋税、即将到来的万寿节,以及哪家园子的菊花最盛。

  刘文正独自站在角落,面色沉静如水。他今日特意穿了全套朝服,头戴七梁冠,腰悬玉带,手持象牙笏板——这是要郑重奏事的意思。

  兵部侍郎陈谦悄悄靠过来,低声道:“相爷,您今日真要……”

  “非说不可。”刘文正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坚定。

  “可周永年那边……”陈谦忧心忡忡,“昨日枢密院刚递了折子,说边关无事,请拨银重修华清宫。陛下已经准了。”

  刘文正握紧了笏板,指节发白。

  他想起昨夜书房里,自己焚掉的那封信。想起信上那些刺眼的字句:“太原危矣……粮储不足三月……辽军三十万……”

  钟鼓声起,宫门缓缓打开。

  百官按品级列队,鱼贯而入。走过漫长的御道,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来到太极殿前。汉白玉台阶在晨曦中泛着冷光,殿宇巍峨,飞檐如翼。

  “陛——下——驾——到——”

  随着宦官的拖长声调,永明帝赵衡登上御座。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面色红润,嘴角带笑。

  朝会按例开始。各部尚书依次奏事,多是些例行公事:户部报税银入库,礼部奏万寿节筹备,工部请旨修缮宫室……永明帝一一准奏,不时还点评几句,显得从容淡定。

  轮到枢密院时,周永年出列,手持玉笏,朗声道:“陛下,今秋边关安宁,各镇无事。唯华清宫年久失修,恐损天家威仪。臣请拨银五十万两,择吉日动工,以待陛下冬日巡幸。”

  永明帝微笑颔首:“周卿用心。准奏。”

  “陛下圣明!”周永年躬身退下,经过刘文正身边时,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刘文正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列。

  “臣,右相刘文正,有本奏。”

  殿中一静。所有人都看向这位素来沉默的右相。

  永明帝收起笑容:“刘卿请讲。”

  “陛下,”刘文正跪地叩首,笏板高举,“臣接边关急报,北辽今岁异动非常。云州、大同、蔚州三地,辽军集结已逾三十万,携攻城器械,绝非往年秋掠可比。臣请陛下速调京营精锐北上,增防太原;并拨银加固城防,囤积粮草,以备大战。”

  话音落,殿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周永年立刻出列反驳:“刘相此言差矣!辽人秋掠,乃百年惯例,何来‘大战’之说?臣执掌枢密院,边关奏报每日过目,所见不过是些游骑骚扰。刘相如此危言耸听,莫非是想借机揽权,干预军务?”

  “周枢密使!”刘文正抬头,目光如电,“你每日所见奏报,可曾细看?云州守将奏称,辽军集结‘绵延三十里’;大同细作探得,辽营中‘云车、冲车数以百计’。这是游骑骚扰吗?这是要攻城掠地!”

  “夸大其词!”周永年冷笑,“边将为求军饷,惯会虚报敌情。刘相久在兵部,难道不知?”

  “正因臣在兵部多年,才知此次不同!”刘文正声音提高,“辽主耶律隆绪今夏连开大宴,赏赐各部首领金帛无数,分明是在收买军心!若只为秋掠,何须如此?”

  户部尚书崔文瀚此时也出列帮腔:“刘相,纵然辽军来犯,太原城固若金汤,守军足额,粮饷已拨,何必再劳师动众?倒是陛下万寿节在即,华清宫乃皇家体面,修缮之事刻不容缓。国库银两,当用在要紧处。”

  “要紧处?”刘文正怒极反笑,“崔尚书,在你眼中,陛下的宫苑比边关将士的性命还要紧?比太原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还要紧?”

  “你……”崔文瀚涨红了脸。

  “刘文正!”周永年厉喝,“你这是在指责陛下不顾百姓吗?!”

  太极殿中,空气骤然凝固。

  所有官员屏息低头,不敢出声。龙椅上,永明帝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

  刘文正自知失言,但话已出口,索性豁出去了。他再次叩首,额头触地:“陛下!臣绝非此意!臣只是想说,辽军此次来势汹汹,绝非往年可比!太原若失,则河东尽陷!届时辽军可南下潼关,东出井陉,洛阳危矣!陛下,这不是修不修宫苑的事,这是社稷存亡的事啊!”

  他抬起头,老眼中已有泪光:“臣今年五十有六,为官三十载,历经三朝。臣亲眼见过二十年前辽军破雁门,屠忻州!那一年,忻州城破,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臣那时只是个兵部主事,随军收尸,三日三夜没合眼!陛下,那样的惨状,不能再现了啊!”

  声声泣血,句句锥心。

  殿中一些老臣动容,几位武将出身的官员面露悲愤,握紧了拳。

  但更多的人,是沉默。

  周永年看着刘文正,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带着胜利者的嘲讽。

  他转向永明帝,躬身道:“陛下,刘相年事已高,忧国过甚,以致言辞失当。辽人纵有异动,我朝兵精粮足,何惧之有?倒是刘相如此危言耸听,扰乱朝纲,动摇民心,实为不智。”

  崔文瀚连忙附和:“周枢密使所言极是。陛下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正是盛世气象。刘相此言,岂非说陛下治国无方?”

  永明帝的脸色彻底黑了。

  他看着跪在殿中的刘文正,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心中没有感动,只有厌恶。

  这个老臣,总是这么不识趣。赏菊宴上扫兴,今日大朝会又扫兴。张口闭口就是打仗、死人、社稷存亡,仿佛大新朝明天就要亡了似的。

  朕是天子,受命于天。辽人敢来,自有天兵相助,何须你这老儿聒噪?

  “刘卿。”永明帝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一片忠心,朕知道了。”

  刘文正眼中燃起希望。

  但下一句话,将那希望彻底浇灭:“然军国大事,自有枢密院统筹。你既为右相,当好生辅政,莫要越俎代庖。”

  “陛下!”刘文正还想再说。

  “退朝。”永明帝拂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后殿。

  “陛——下——退——朝——”

  宦官的唱喏声在殿中回荡。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然后悄悄退去。没有人看刘文正一眼,仿佛他是殿中的一尊石像,或者一个不祥的征兆。

  周永年经过时,停下脚步,俯身在刘文正耳边低语:“刘相,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崇的下场,你还没看明白吗?”

  说完,扬长而去。

  崔文瀚也摇摇头:“何苦呢?”

  殿中渐渐空了。

  刘文正仍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中的笏板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象牙的光泽在晨光中显得惨白。

  陈谦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扶起他:“相爷,走吧。”

  刘文正任由他搀扶,步履蹒跚地走出太极殿。走过漫长的御道,走过一道道宫门,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宫门外,几个年轻官员正在说笑。

  “刘相今日真是……何必呢?”

  “是啊,惹得陛下不快,自己也难堪。”

  “要我说,辽人来了又怎样?给些银帛,打发走就是了。打仗多伤和气。”

  笑声随风飘来。

  刘文正停下脚步,望向西北天空。

  那里,秋日高悬,万里无云。

  但他仿佛看见,乌云正从草原深处滚滚而来,铁蹄如雷,旌旗蔽日。

  “相爷?”陈谦担忧地唤道。

  刘文正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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