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天。

  略有些暗沉的屋子里,一张老迈的脸,旁边坐了个年轻姑娘,在捣药,咚咚咚的声音吵的人有些心烦意乱。

  那不知名的药,也熏的人有些昏沉。

  他躺在那张冷冰冰的空板床上,滑溜溜的漆,同样暗沉的颜色,像棺材板一样。

  那老男人笑着问了他几句话,就叫他翻过身去,忽然变了脸,说:

  “就你这样的也能做打手?不过是仗着年轻力壮。”

  他还没咂摸出这话里的意味。

  就是咔嚓几声,像鞭炮在背上炸响,疼的他霎时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等他爬起来时,什么姑娘、老人都不见了,他弓着直不起来的腰走出去,外头的太阳还是亮的晃眼,他抬起脸才发觉,好像也没有过去很久。

  他没回家,而是就那么走到了赌坊。

  想去问问东家,为什么害他。

  可人家根本都不认账,还让他尽早赔钱,说是赌坊不养废人。

  曾经称兄道弟的,也都变了脸,说什么东家对他那么好,叫他不要忘恩负义,就想着讹钱……

  什么好?什么讹钱?

  从来都是,赢了钱跟他们无关,打输了就要罚钱,他给赌坊赚了那么多的钱,也不过就逢年过节多发一两百文顶了天。

  这就叫好?

  李言势单力薄的,自然争不过他们,挨了几下推搡,越发疼起来。

  有人劝他:“快走吧,再赖着不走,等会儿把你丢出去,有你受的,死也就罢了,万一死不成,瘫在那里也要想想你的哥嫂,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的……”

  李言听了这话,就不敢再和他们争了。

  这些人说的对。

  万一死不成,瘫在那里是拖累了哥嫂,万一死了,他们也肯定会找赌坊理论,那时候再有什么该怎么办?

  他只好就那样回家去。

  像个怪物一样,顶着青天白日上远远的灼目之光回家去。

  好像有无数的目光钉在他身上,钉在他弯下去的脊梁上。

  自那天回到家以后,他就不愿意再见人了。

  嫂子将她陪嫁的青布缝成帘子,挂在屋里头,每每他一扭头,就能瞧见上头绣的翠竹。

  被雪压弯的翠竹,还有一首诗。

  嫂子是读过些书的,识的字比他们哥俩加起来还多,只是他小时候贪玩,总不愿意学,现在可跑不了了,她一个字一个的将一首诗绣上去,又一个字一个的教他念——

  雪压竹头低,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他还是听不进去,可他觉得这是首好诗。

  赌坊的人来讨钱瞧见了,却笑话嫂子绣错了字。

  嫂子是识字的,识的字比他们哥俩加起来还多,都是她织布送去绣房卖时,跟人家学的。

  有时问一个字,有时问两个字。

  绣房的娘子还夸她学的很快。

  可比起外头的人,又似乎不算什么了。

  要是以前,李言非得给那最贱的一拳,问问他识几个字有什么可显摆的。

  可如今不行了,那些人闯进来,他都没法将他们赶出去。

  哥哥是个老实人,被气的脸红,也只是叫他们少笑话人,出去说,该给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少。

  于是他们家的地就没了。

  嫂子也不生气,她说等她下次问了,再改过来。

  “错了就错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天塌下来了,我识字本来就不多嘛。”

  嫂子是这么说的。

  可李言就是生气,错了自然是可以说的,但不是用来笑的。

  嫂子是识字的,识的字比他们哥俩家起来都多,不是学堂里的先生教的,是她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学的。

  就像织布绣花一样。

  在嫂子眼里,好像没什么是不能学会的东西,也没什么是值得绝望的。

  哥哥没了地种,他没了生计好像都不值一提。

  她帮哥哥在绣坊找了活干。

  她说她织布绣花也能养活他们哥俩。

  她让哥哥每天下午都回来看他和小侄女一眼。

  她支了工钱,要带一家子去玩儿。

  李言没去。

  他怕见人。

  他该去的,如果他去了,或许死的是他,不会是小侄女,或许嫂子也会没事,大哥也能好好的过安生日子……

  薛顺问李言:“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言笑了:“我能有什么打算,什么都没了,不过活一天算一天。

  恩公若是想抓我去,就抓我去,若不抓,我就在家里等着哥嫂回家。”

  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眼里藏着巨大的悲伤和绝望。

  李言还是不敢死,他怕他一死,大哥也去死。

  可他也害怕活着,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拖累。

  嫂子好不了了,大哥养不起两个人的,要是嫂子能活下来,那他就能安心的去死了。

  他不是雪压的竹子,他只是小时候喜欢捡着竹竿乱舞。

  他一弯下去,就像直不起的柳条,会彻彻底底的弯下去。

  与天齐这种事,还是留给嫂子做吧。

  薛顺看不透人心,他不知道李言在想什么。

  可他能感受到那种绝望……似乎比他更加决绝的绝望。

  “我不抓你,若是你想,我想还你个公道。”

  薛顺轻声说道。

  申椒就知道是这样,薛顺肯定没法不管。

  哪怕全福、李言的事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他还是要管。

  申椒不得不提醒道:“公子,若是细查起来,他们隐瞒的事一定会被翻出来,那日林长西赌了多少钱你还记得嘛?”

  本来有些意动的李言忽然又沉默下去了,好半天才颤着嘴唇道:“二百两。”

  “似乎是二百两……”

  “这就难办了,”申椒说,“按着如今的规矩主子杀仆人赔不了多少钱,李言又是泰和赌坊雇去的打手,契约上头肯定会写明,擂台上出了事和赌坊无关,他过后被害时也不是在赌坊里出的事,要是抓的到那假郎中还好,抓不到也没有证据……”

  “要你那么说就不管了?”薛顺真有些生气了。

  申椒一笑:“奴婢可没说不管,关键在于公子有多想管,按如今通财山庄定下的规矩,此事多半会不了了之,可按江湖上的规矩,有这样的不平事,我们也可以将他们杀之而后快,若是想在情理上求个公道……奴婢听闻东晟如今已经不许随意买卖打杀下人了,为何通财山庄不定下这样的规矩呢?

  再进一步想,通财山庄之所以将通财坊改为理事的地方,不就是因为庄主觉得开赌坊不好嘛?就算是禁不了赌,难道连打擂也禁不了?斗鸡斗狗斗兽都不够玩的了,非要斗人,这原本就是惹事的买卖,公子若真有心为他求个公道,就该提议不许赌坊私设擂台。”

  世道乱,规矩也乱。

  但总不能一直乱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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