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首再拜后,刘伯温缓缓起身,向后退去。

  直至退出谨身殿后,他方才转身朝宫外走去。

  而此刻殿内众人,甚至就连朱标也默默看向刘伯温离开的身影,兀自出神。

  诚然!

  刘伯温触类旁通,精通多种杂学,饶是后世才具完备的经济、民生之策,他也能说出个大概。

  单以知识储备而论,朱标本该同那刘伯温最为意气相投才对。

  可也正因如此,刘伯温博闻广识,每次谏言却都对朱标所定之策多有异议。

  不只眼下,不只先前。

  如今西南建造粮仓,前些日子发售低价粮,刘伯温都是反对朱标行策的重要劝阻之人。

  并非朱标小心眼,容不下谏臣言官。

  只因刘伯温所言多半还是有些道理,想要彻底说服他,朱标则必须要将后世华夏经历的种种苦难尽数告知于他。

  且不说朱标身为帝王,不可能大肆鼓吹怪力乱神,将自己穿越之事,将后世所知尽数告于刘伯温。

  即便朱标愿意如此,恐怕刘伯温也断然不会相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标乃是借助了后世所学,方才在如今大明众人之中显得很是聪明,洞察所有学问。

  而刘伯温却并非如此,他才是真真正正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方才了解到了经济、民生诸多学问的雏形。

  也正因如此,朱标注定没法与刘伯温同路而行。

  一个是借助后世无数先学前辈的经验,筑起空中楼阁的假公子。

  一个是凭借自己才智,精通诸多杂学,砌成通天楼阁的真夫子。

  就好比一个是荣国府的贾公子,一个却是金陵城中的甄宝玉。

  如此,朱标又怎能与刘伯温同行。

  自己又怎配的上与刘伯温同行!

  待刘伯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朱标双腿失力,默默坐回到凳子上。

  “陛....陛下,伯温他.....”

  “罢了。”

  不等李善长开口,朱标冲几人随意摆了摆手,沉声低哼道:“朕有些乏了,诸卿退下吧。”

  “这.....”

  “臣等告退。”

  见朱标已然不愿多言,自顾自的翻看着桌上奏疏。

  李善长只得将已经到嗓子眼的话给重新给咽了回去,随即便同詹同几人拱手告辞。

  既然劝朱标不成,那他无论如何也断然不能让刘伯温真的离开应天城!

  一时间,李善长脚步加快,竟不顾体统提着袍子朝着宫外疾步而去。

  身后的詹同等人自然不明白为何与刘伯温争斗半生的李善长,此刻反倒成了最不舍刘伯温离京的那个。

  出了皇宫,追了两条街道。

  李善长终于在路上赶到了刘伯温跟前。

  还不等刘伯温开口,迎面便听见李善长那语气不善的训斥之声。

  “老腐儒,你又何必如此!”

  “善.....善长兄.....”

  见李善长上来就骂,刘伯温一时也有些发懵。

  可不等他再次出声,却见李善长也不经他邀请,直接抬腿迈进马车,没好气道:“这几日你是吃错药了!何故多次顶撞陛下?”

  “陛下决意抛售低价粮,约束商贾。你刘伯温便带头劝谏。”

  “如今陛下仅在西南建造粮仓,又并非说即刻与西南诸国开战,你又何必当面顶撞陛下!”

  “莫不是你刘伯温早有隐退之心,三番五次只为了去国返乡,颐养天年!”

  看着情绪激动,一个劲儿的指责自己的李善长。

  刘伯温默默叹了口气,回声问道:“善长兄以为在下两次谏言,是否有理?”

  “哼!”李善长白了刘伯温一眼,没好气道:“你该不会是想说你比陛下更加英明?”

  “自然不是!”

  见李善长只觉自己是怀才不遇,愤愤不平。

  此刻刘伯温索性直言说道:“陛下英明,你我共知。”

  “朝中为官,自然是我等臣子之幸。”

  “可是善长兄,单单论及陛下发售低价粮以及于西南之地建造粮仓这两件事。”

  “在下扪心自问,并无私心。”

  “所言种种也是为国朝长远计。”

  闻听此言,李善长眼神很是古怪的上下打量着刘伯温,随即便出声讥讽道:“你还是想说自己比陛下更加英明,更有远见?”

  见李善长俨然还没弄明白自己什么意思。

  刘伯温有些着急开口道:“并非如此,就这两件事,在下所言有理,陛下所行更是有理。”

  “在下与陛下之间的分歧无关朝政,更无私怨。”

  “与陛下之所以诸多见解不同,乃是陛下眼光要远远高于在下。”

  “前些日子陛下发售低价粮,适时不仅在下,詹尚书、宋学士、高夫子等人皆以为抛售国库存粮,于前线战事不利。”

  “我等皆是以为朝廷介入民间商贾,不合天道。”

  “然眼下看来,终究是我等杞人忧天。”

  “半月过后便是秋收,国库存粮依旧能供应前线战事,丰沛无虞。”

  “至于我等担忧朝廷介入民间商贾,会使后世之君假借此道,苛待百姓。”

  “此一条便愈发不可能。”

  “陛下只以朝廷出面设立商会,并无明令约束。这便是在商贾心中设置底线,让他们明白朝廷时刻关注他们一举一动,如此他们便也不敢夺民之利。”

  语罢,刘伯温顿了一下,随即眸光郑重看向李善长继续道:“想来此次陛下于西南建造粮仓也会如抛售低价粮相同,陛下之才定能处置妥当。”

  “你既如此想,为何方才于宫中还执意顶撞陛下?”

  看着眉头紧皱,满脸不解的李善长。

  刘伯温语调深沉,沉声开口道:“身为人臣,倘若在下看到隐患闭口不言,此便是失了臣子本分。”

  “陛下诸多奇思本为兴国之举,只不过未竞之时,除陛下外无人知结果如何。”

  “故而.....”

  刘伯温深吸口气,脸上不舍也尽数消散,此刻甚至多了几分从容与坦然。

  “善长兄,若在下继续留在朝中,非但不能为国裨益,为陛下臂助,反而还会拖陛下的后腿。”

  “如此,在下实不该继续留在朝中。”

  言至于此,李善长这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刘伯温是觉自己才智浅薄,不能辅佐朱标。相反还会给朱标添乱。

  可真要说的话,整个朝堂,诸多文臣。也只有他刘伯温精通商贾、民生这类的杂学,也唯有他刘伯温能与朱标就这些问题商议一二。

  眼下刘伯温因才学浅薄,难以辅助朱标心生惭愧,故而离朝。

  那他李善长等人岂不是恬不知耻,继续留在朝中也不过是想攀附明君,名垂后世?

  “伯温啊,你所言我自是明白。可商贾之法唯你可与陛下对谈。”

  “若你离去.....”

  “善长兄无需在意。”

  刘伯温表情温和,继续说道:“正因在下略微熟悉些杂学,因此陛下所立之策,在下才多有顶撞。”

  “反观善长兄不熟商贾之法,不通杂学,岂不恰好为陛下所用,岂不是正好能全力施行陛下交代下来的每一件差事?”

  车驾不停,直抵刘伯温府前。

  待马车停下之时,刘伯温故作随意,玩笑说道:“在下孤星坐命,佛德浅陋不能侍奉明君。”

  “唯望善长兄能为国朝鞠躬尽瘁,尽忠竭力。”

  刘伯温伸出双手攥住李善长的手臂,微微用力。

  继而压低嗓音,语调也格外郑重说道:“善长兄也无需担忧,陛下并非刻薄寡恩之君,善长兄留任京师,身后之荣自是千古无二。”

  语罢,刘伯温拱手行礼,随即便也朝自家府邸走去。

  而看着刘伯温头也不回的背影,李善长也是明白,这老东西俨然是下定决心要去国离朝,即便他如何劝说也都是无济于事。

  当看到刘伯温踏入府门后,转身冲自己颔首微笑。

  李善长也不再纠结,随即双手合礼,道了声保重便径直离开。

  没办法!

  刘伯温离京并非是与朱标有所嫌隙,更非这对君臣不能相容。

  实在是刘伯温因自己学浅心生惭愧,不能侍君。

  想要让刘伯温继续留在朝中恐怕也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找个精通商贾、民生这类杂学的师父,好好教授刘伯温。

  只要刘伯温与朱标见识到了同等地步,那自然就没有什么隔阂。

  然而问题是,巍巍大明除了朱标,竟找不出精通商贾这类杂学之法的大才来。

  饶是他李善长也对此类学问一知半解。

  谨身殿内。

  朱标努力平复心绪,却怎么也看不进手中奏疏。

  安排刘伯温离京,朱标打心底里自然不舍。

  可无奈,眼下也唯有这一个法子。

  毕竟刘伯温代表的从来都不只是他一个人。

  以先前自己提议抛售低价粮为例,刘伯温率先展露劝阻之意,詹同、宋濂等人见状,故而相随。

  而看到这几位重臣大儒一并劝阻,朝中其他文臣即便脑子里没什么思绪,却也愿意跟着一并劝谏。

  好在今日刘伯温劝阻废弃南方粮仓是在谨身殿内提出。

  若是于朝会之上,朱标不用想都知道刘伯温这话刚一说完,紧接着户部李俨便要诉说国库空虚,难以维系大战。

  朝中夫子也会以大明于诸国眼中乃是重礼信仁的形象,劝阻自己对待领边诸国当以教化为主。

  紧接着那些没什么头脑的年轻文人便要说什么劝自己收敛好战之心,与民更始的糊涂谏言。

  朱标不愿舍弃刘伯温这个大才。

  可自打从倭国回京之后,刘伯温所作所为,也着实让朱标徒增烦恼。

  心绪愈发苦闷,朱标一把将手中奏疏拍在桌上。

  可也时朱标抬眸的瞬间,却见常氏正怀抱雄英出现在门口。

  见朱标有些烦躁,常氏顿时愣在原地,就连怀中抱着的雄英也在此刻呆呆的望着自家父皇。

  “兄...兄长可是有何不悦?”

  “嗯。”朱标收敛心头思绪,很是平静摇了摇头的同时,伸手便将雄英接了过来。

  而看着此刻朱标逗弄雄英都要强打起精神,与朱标青梅竹马的常氏又怎能看不出端倪。

  沉吟数秒后,常氏走到朱标身后一面为其松快肩膀的同时,一面柔声开口道:“兄长自倭国回京,好似与先前有些不太相同。”

  “哦?”

  “兄长莫怪,臣妾觉得兄长好似愈发孤僻了些。”

  “回京已近三月,近百天的时日,兄长与臣妾和母后不过虽时常一同用膳。可朝中发生的大事,兄长却一次都没有提过。”

  “先前兄长还为太子之时,若遇烦心琐事自会与臣妾诉说,若有棘手麻烦也会向父皇、母后倾诉。”

  “可如今兄长却从来没有。”

  “难不成是因父皇不在京城,兄长只觉臣妾不过区区女子,不能为兄长助力?”

  看着常氏那略带委屈,极力想要为自己分担的样子。

  朱标耸了耸肩,温声回道:“自然不是男女之别。”

  “那便是后宫不得干政了!”常氏略带嗔色,似有些沮丧的微微垂眸。

  听到这话,朱标知常氏是在故意戏言。

  不过也明白常氏如此言说,乃是为了让自己宽解心神。

  随即朱标回眸看向常氏,笑着说道:“父皇与母后,朕与你,并非寻常夫妻可比。”

  “什么后宫不得干政,不过是打开门来对外说的。”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自是一体,便也没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胡话。”

  待朱标说完,常氏立即将手放在朱标手背,似带有几分急切一般当即开口道:“正因夫妻一体,见兄长每日忧心却还只能埋在心底,臣妾才更觉无用,不能为兄长分担。”

  看着常氏一步步引导自己,无外乎是想让自己将心中忧思明白言说。

  朱标也是明白如此温情皇室,自己压根做不了那孤家寡人。

  随即朱标便也不再固执,转而看向常氏开口道:“朝政繁杂,多有不顺,朕早年便同父皇理政,倒也习以为常。”

  “只是眼下唯有一事,朕心中左右犹疑,不知是否欠妥。”

  常氏瞪大了美眸,俨然是想听朱标继续说下去。

  见状,朱标沉吟数秒,方才出声道:“朕已下旨,送刘伯温回青田老家颐养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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